製造業的現在與未來－美國工廠American Factory

看到Netflix原創紀錄片《美國工廠》(American Factory)直覺想到最近在讀的蓋伊.史坦丁(Guy Standing)《不穩定無產階級》。初一一早就看了這部，結果確實是與《不穩定無產階級》極度相關的故事。

《美國工廠》全片從中國福耀玻璃集團2014年在美國俄亥俄州代頓買下通用汽車關閉的廠房開始，主要企圖在於呈現出中美文化大量差異，包含中國式管理方式、到中國廠房參訪學習、中國人與美國人對工作的不同看法、中國企業如何解決美國汽車工會帶來的壓力，並在最末點出自動化即將帶來的衝擊。這部紀錄片都以十分直白明確、不偏頗地把這些現實剪進故事。

但紀錄片呈現的一切並不令我感到驚訝，而是不斷聯想到《不穩定無產階級》第二章〈不穩定無產階級增加的原因〉所講述的一切：

要了解不穩定無產階級增加的原因，我們就得了解全球化變遷（Global Transformation）的本質。在全球化時代（一九七五～二ＯＯ八），投資者與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家試圖創建一個基於競爭與個人主義的全球市場經濟，造成經濟從社會中「去鑲嵌化」（disembedded）。

這段期間的政策與制度變遷，就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增加的原因。開於型市場經濟，讓新興工業化國家（newly industrialising countries, NICs）以及中印經濟體（Chindia）無窮無盡的低價勞動力，對工業化國家產生競爭壓力。一旦讓市場機制主導一切，就必然催生出一個全球性的製造網絡，以及大量的彈性勞動。

《美國工廠》在這樣的背景下產生。中國公司買下廠房、投資設備、雇用美國當地勞工，但希望美國同中國一樣、希望建立一個新的勞動習慣，讓這間「美國工廠」像「中國工廠」一樣，忠誠、團結、勤奮、高生產力並且創造利潤。

文化差異在這片子裡顯得格外顯目，美國勞工（特別是從前在通用汽車公司待過的員工）有自己的文化習慣、對工作的期待。雖然他們十分感恩有從回老廠的機會，但他們的期待與中國資方有極大的落差。接著是一波整頓改革，有中國和美國雙背景的中國人接下了管理美國工廠的最高職務（換掉了原本的美國主管），投入大量資源反對員工成立工會、從內部排除到推動工會的幾個員工、宣傳與資方合作的有利條件、讓沒有背景及其他工作經驗的人取代經驗較豐富的員工。最後資方獲得大多數員工的支持，工會沒有成立。這也是〈不穩定無產階級增加的原因〉一章裡講述的一個重點：全球化加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政策，讓勞工不再有力量。其背後的原因在於：勞工對失業感到恐懼，寧願接受資方提供較差的條件，而不願冒上失業的風險。

工會及其主要手段「罷工」已經不再能夠威脅資方。首先是因著勞動力的可取代性（永遠有新的／年輕的人想要你覺得不夠好的那份工作），再來是因著自動化（機械手臂將取代你手上的工作）。

紀錄片也許無法像書本這樣層層剖析，從金融海嘯後各種政經變化去探討「變遷」，但紀錄片卻讓我們更有「臨場感」，讓我們「看見」：製造業的現在與未來（紀錄片中並沒有對政府或企業提出直接的評判，也沒有提出任何可能的解決方向，僅呈現出一條通往「全面自動化」的道路，然後就結束了）。隱藏在背後沒有說的其實正是「不穩定無產階級」的增加－那些沒有合約、不知為何被解聘與即將被機械手臂取代的勞工們。

今日勞工的狀態可能是中國的不休息、高工時、低工資、無限加班、沒有工會等制度競爭掉美國那慣常週休二日、每日八小時、工資高且穩定、有足夠安全和保險的制度；將來我們看到的可能是無論中國還是美國（以及其他地方），所有的一線勞工都被機械手臂取代。只留下技術人員，而他們也有可能在不久未來被AI取代。

紀錄片結尾沒有明說，卻令人感到恐懼的是：這些中國的或美國的勞工其實都如《不穩定無產階級》所述，是極可能落入「不穩定無產階級」的一群人。雖然他們不斷增加中，卻沒有能夠認出彼此（甚至他們還認為彼此處在一種競爭關係）、無法凝聚力量。當一切以利潤為前題，勞工的權利將完全被犧牲。

#看完全忍不住想很多的一部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