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12日 星期三

聽說桐島他不幹了。




有雷有雷有雷有雷心得文不放雷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你說是吧?






 

  這是部幽微的電影,不曾察覺己身侷限的人,就無法明白它的殘酷。

  也許,這便是某些人無法看懂的原因。畢竟電影裡的角色們若和觀影者沒有連結,觀影者無法對他的所作所為起共鳴,那麼角色的行動、話語,甚至在故事中扮演的角色便再也無足輕重,無論它是部給蓋了多少獎章的名片,又壓了多少沉重的獎盃。

  要看《聽說桐島退社了》的人,必須先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世上分成三種人,一種是電影裡始終不曾現身的桐島、籃球打得比校隊好的宏樹,和桐島的漂亮女友梨紗同樣的高級人種;一種是和排球接球員風助、羨慕女主角手臂肌肉長得很好的實果同樣的普通人;最後一種,則是一旦碰上與陌生人接觸情境便畏縮的電影社社員。

  電影將校內學生的角色分派得十分清楚:

  有社團活動,沒有社團活動。
  長得漂亮,長得不漂亮。
  有才能,沒有才能。


  社團活動究竟代表什麼?為什麼無論有沒有參與社團的學生們都會不由自主的想著這件事?我想,無論是電影社那群連制服都無法駕馭的宅男,還是始終沒有正面現身的桐島,都是本能性的嘗試在群體活動中尋得自己的位置。

  在故事中多數角色參與的運動社團,更是立見人們天生才能高低的殘酷場所。就算桐島退社了,遞補的板凳球員風助卻無法他在團隊中的空缺,因為桐島可是入選縣大賽的明星選手,風助雖然努力,卻還是敵不過從最開始就輸掉的身高,甚至是因身高而較為低落的球技。

  (我們都知道,奧運排球場上的排球員身高隨隨便便都是一米九,簡直是成群的門板在互相戰鬥。)

  天生身體上的優勢就像不平等的起跑點,風助可以因努力縮小與起跑在前的人之間的距離,卻永遠無法克服先天上的劣勢。而對風助抱持共感,甚至在最後為他努力無果而哭泣的實果,無論再怎麼努力,因為先天上的不足,她可能也很難打出像女主角霞一般的殺球,只是她沒有遭遇風助被迫站上不適切位置的經歷。

  桐島退社一事若放在其他扁平而單線的勵志故事或電影裡,他該是小人物大反撲的好機會,人們會藉此發現:原來板凳上還有這麼個天才。但即使是林書豪,他在坐上板凳前也已經身高不輸人、球技不輸人,只是因為某些可能與技術無關的因素才總是板凳,就算是過著板凳人生,我們總也有才能高下的差別,不可能只是離開了板凳就取得成功。於是,《聽說桐島退社了》便呈現了勵志系列裡從來不呈現的「弱者的失敗」,而那便是風助俯跪在排球場上的模樣。

  
  如果觀影者在看電影時無法被風助註定的失敗震撼,或總覺得他不夠努力,也許他們在現實生活中便是桐島,無法體會才能不足的人天生的悲劇,又或許,他們是群雖然才能不足,卻始終相信自己的才能沒有侷限的蠢蛋。當然,這大概也和年齡有點關係。

  
  除了才能,還有外貌上的高低之分。
  
  在電影裡,實果曾對女主角說過:「我好羨慕梨紗她們。」這裡的「她們」包括了宏樹那位壞心眼的女朋友沙奈。梨紗的美麗使她就算只是單純地坐在一張長椅上也令人心生嚮往,而紗奈的可愛與活潑則令人選擇忽略她性格上的缺陷與愚蠢的腦。

  人類是仰賴視覺的生物,我們天生會維護美麗。這也許是種本能,因為入眼的美麗預示了享樂,而無人不喜愛享樂。

  在這部電影裡,電影社社員即使在頂樓大打一場也沒變成英雄,宅男電影社長沒有和女主角快快樂樂在一起,宏樹的女朋友沒換成癡情的管樂社社長,風助也沒能頂替桐島的位置。因為,這些事本來就不可能發生,所有壯烈的掙扎最後不過和電影社的殭屍襲擊一樣製造一地混亂,而我們最後都必須默默地收拾這團混亂,回歸以往。

  期待從這部電影裡見到青春衝破藩籬、越過高牆,締造另一頁傳奇的觀影者都要失望了,因為這並不是一部給人希望,而是告訴你「世界本該如此」的電影,我們並不會在裡頭見到任何角色做出超越他們角色侷限的事,就算是桐島也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桐島為什麼要退社呢?

  沒人知道真正的理由,因為他從頭到尾只在電影裡以「也許是」的背影,和坐在頂樓諭示死亡的身影出場,但他的退社卻凸顯了失去高高在上的「個人」後造成的群體崩潰。這以桐島為頂點,猶如金字塔般穩固的群體關係一直以來都是學生們賴以生存的結構,當佔據頂點的桐島某天突然對自己的所在位置喪失信心,全體的價值便會受到質疑,結構因而動搖。

  為什麼擁有那麼厲害的才能,卻要選擇退社呢?
  那麼,比不上桐島的我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努力?

  就算沒有足夠的才能,我們也總以站在光輝頂點的人物為目標努力,但當那個人物選擇放棄自己應該要達到的頂點,甚至遠離時,幾乎所有人都覺得被背叛。除了「只有他才做得到這件事」的慨歎外,更多的是被瞧不起的感覺,這就好像不愁吃穿的瑪麗安東尼皇后那句流傳千古的惡言:「Let them eat cake.」捲起的革命。

  但即使弱者風助俯跪在地痛苦地喘息,他仍找到自己的價值,就如同令宏樹愧疚的棒球隊隊長一樣。

  在電影裡,棒球隊隊長與電影社社長前田(怎麼都是長?)也許是同種人,只是一個是棒球笨蛋,一個是電影笨蛋。前田知道自己未來不會成為電影導演,也不會得什麼電影獎,棒球隊隊長也明白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被球探選中的,但前田仍舊選擇繼續拍自己喜歡的電影,而棒球隊隊長則堅持著待完自己的最後一個賽季。

  反觀宏樹,他也許正像失去了實證自我才能與價值地位的桐島,除了天生的好外表和運動神經外一無所有。

  赫然發覺自己沒有自己想要的,藉由努力換來的重要的「擁有」。於是,他終於軟弱地哭泣。

  
  電影最後兩段帥哥宏樹與宅男社長重要台詞的串聯,也許替一切找了個既殘酷,又令人欣慰的解答(呃,雖然大部分觀眾似乎都只記得勵志的那一句,忘了在勵志句之前有個令人絕望無力的前提。)

  你將來想當電影導演嗎?
  欸?嗯......我也不知道。
  你會跟女演員結婚嗎?
  欸?這個.......
  你會拿奧斯卡獎嗎?
  嗯......應該不會吧。
  嗯?
  我,是不可能當上電影導演的。
  那是為了什麼要特地用這麼髒的機器拍片?
  那是因為有時候,我們喜歡的片和我們拍的東西,好像能連結在一起。偶爾,真的只是偶爾而已。



  就為了這個如偶遇綻放花樹的「偶爾」:
  「戰鬥吧,這就是我們的世界。我們得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