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24日 星期日

通過虛實的鏡子-關於楊德昌的《恐怖份子》

原來虛與實並不同我們想像那樣截然二分,
虛擬的世界映照出的也許是比真實還真實的世界。

個人非常喜歡楊德昌導演,特別是他的《麻將》(1996)和《一一》(2000),兩部都看了不下四次。其他的片子從《海灘的一天》(1983)、《青梅竹馬》(1985)、《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到《獨立時代》(1994)也都陸續觀看完畢,就獨缺1986年這部被稱作楊導代表作之一的《恐怖份子》。昨天終於看了。雖然稱不上喜歡,但它卻讓我留下一些奇特印象,也由此產生一些思考。

首先是《恐怖份子》交錯的敍事。整部片看完,會清楚看到兩條明確的敍事線:一個是攝影男孩、一個是女作家,彼此產生微妙的關係。但觀看時候,卻明顯感受到交錯的不只是攝影男孩和女作家,還有女作家的先生、以及神秘女孩的視角出現在電影之中,形成一個多視角的敍事手法。這種以角色為中心的敍事手法(我想應該算是一種多線敍事吧),在後來的《麻將》與《一一》那裡得到更完美、更具魅力的展示。這樣的敍事在《恐怖份子》一片裡,顯得較為片段,雖然電影開始就展示出幾位角色的關係,但初次觀賞的過程,還是如入謎霧之中,形成一些疑惑。從成功的一方面看,交錯的敍事加強了電影原有意營造的懸疑感;從失敗的一方面看,交錯的敍事把觀眾推到很遠的地方,難以進入狀況(這樣的問題,看第二次時,應當能完全解除)。

其次,電影的後現代情境。神秘女子給女作家的一通電話,讓遇到瓶頸的女作家寫出了一篇得獎作品,又被攝影男發現向女作家的丈夫告密。這樣的一個設定,本身頗有後設文本的味道,而電影裡虛實互涉的部分,更是後現代情境的一個照映。以後設文本來說,女作家的小說顯然不夠強力到控制電影結局,這一點削弱其作為後設文本討論的基礎(看到結尾,便確定它不能作一個後設文本來說論)。然而,以後現代情境來說,這部電影對於理性、安定、真理以及確定性的持疑,包含虛實之間的關係,都是後現代理論家所關注的問題。這個問題,不是去呈現「真實」而是對「現代社會」的「生活模式」提出質疑與挑戰。因此不能把《恐怖份子》當作一部寫實的片看,但它所呈現的世界和意圖探討的「虛與實」的問題,卻反映出時代思潮與情境。如此來說,這一面不真實的鏡子,也許是比真實還要真實的。

我並不知道1980年代的楊德昌導演是否是有意識地提出後現代式的問題,但這部電影從形式到內容所展示出來的一切,顯示出楊導對現代社會的觀察和反思。這樣一種剖析式的思考,正是楊德昌電影精彩之處,他後來每一部片中,都透過角色和劇情在呈現他的思考。而由此,我想到的現實的問題是:像《恐怖份子》這樣的電影,並不容易親近。

如同前文說到的,個人最愛楊導的兩部片《麻將》和《一一》都是導演較後期的作品。一樣是精彩地剖析、呈現一個世界,一樣充滿思想與哲理,卻有更讓人接受的形式。雖然我猜再看一次《恐怖份子》也許會看到更多細節,覺得更精彩,卻仍覺得作為一部電影,它還是更偏向小眾,實驗性較高的作品(無怪乎有人說楊導超越他的時代許多。我想真正高明的導演,無一不是超越時代的)。如果不能夠撐著把它看完,甚至看第二次、第三次,也許沒有機會理解它的好。這也許也是楊導始終是一小群影迷的最愛,對大眾來說卻是十分陌生而遙遠的存在吧。

無論如何,感謝楊導拍了這樣一部一定要看到最後的電影。我至今仍以為,華語電影界,沒有一個導演能超越楊導多線交錯的精彩敍事。但若有人問起,我還是會推廌最真實深刻的《一一》。至於《恐怖份子》,真的很愛楊導或很愛電影再看吧-因為你必須通過悶悶不解的過程,才能享受到結局帶來的一絲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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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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